先说说我的经历。我的母亲控制欲和干涉欲强到什么地步呢?比如小学的时候写作文要写什么体的字都必须按着她的喜好来,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瘦金体那种比较有力量的字体,她喜欢圆润一点的,但凡我用瘦金体写作文,我妈必冲过来把我的作文本撕掉。但我也挺勇的,我那时候清楚地知道我妈讨厌我写瘦金体,我就故意写了一大段瘦金体,故意把作文本拿到她面前,看着她从怒目圆睁到狂吼到撕掉我的这一页到警告我下次不许再写这个字体,这个过程后来成了我反控制她的控制欲以获得一点得意感的小把戏。
再到大一点,当人生开始有岔路口后,她就热衷于在每一个岔路口替我做决定。比如中考的时候,我有足够的把握考上省内的重点高中,但她不让我报名那里的自主招生,只因为她觉得重点高中在外地,我到外面去她就管不着我了。但again我还是挺勇的,自己偷偷报了名坐车去外地考试,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提前录取,最终上了我理想的高中(骄傲脸)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铁了心想去上海读书,所有志愿都报了上海的学校,但就在提前批系统关闭的前一个晚上,她拉着所有的家人劝说我填一个省内的大学(且专业是她喜欢的专业)。当时因为是全家人一起的威胁,我的心理防线崩溃,当天还是填了,最后真的被录取了。这可以说是我活到现在最最最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在这个大学里4年我过得及其不快乐,好在高考录取结果出来的第一天我的铁了心要保研到上海,现在也不负自己的期待,终于在上海读研了!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梳理完母亲对我的过分干涉,我基本也把人生重大的经历都梳理了一遍,母亲的干涉和控制是贯穿女儿的一生的。我当初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身在了这样的家庭,后来和各种不同的女性朋友聊天,才发现原来大家的母亲都很相似,只是过分干涉和控制的度不同,这个度又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孩子的容忍度,母亲控制的程度总是在孩子容忍度的极限反复蹦迪。但奇怪的是和男性朋友说起这样的话题,发现母亲对儿子通常不会过度干涉,尤其是涉及人生的重大决定。
这让我想到之前《自杀论》里阐述的理论,大概是说当一个现象在社会中普遍频繁出现,它一定隐藏着社会因素的影响。在《从0开始的女性主义》里,田房女士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虽然可能存在每个母亲个人性格问题,但同样不能忽略她们所经历的社会的问题。”“个人对母亲的怨恨和疗愈必须自己解决,但是在此之外如果不去剖析、理解时代背景和社会结构,就无法打断从母亲传向女儿的暴力和干涉的链锁”
其实再往前追溯一点,追溯到妈妈-外婆甚至外婆-外婆的妈妈【此处疑惑:外婆的妈妈叫什么?】那时候重男轻女的观念更普遍一些,家庭只会格外疼爱家中的第一个男孩子,不管他排行第几,甚至好菜都只留给男孩子吃。可以说那时候的女人,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得到和家中男性同样的认可度。所以她们无论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就算是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了,内心深处仍然埋藏着“想要得到家人认可”的呐喊。
而妈妈作为家中与自己同性的长辈,就成了女儿最想获得的认可的来源。【我隐约记得之前在哪里看到过,同性长辈和异性长辈对儿童成长的不同影响,让我去拓展阅读一下 📖】这样一代代传下来,其实一个母亲-女儿的期望链锁先形成了。期望获得一个人的认可,才会被她的期望所牵连,才会无法对她的期望置之不理。我想这就是很多时候觉得“妈妈的期待不合理”,但仍然无法置之不理的原因。
“为了你好”我把它称为“妈妈强盗逻辑”,有时候听这句话会觉得莫名其妙却找不到突破口去反驳!比如我根本不觉得冷啊,非要我穿上厚厚的外套,美其名曰“为了你好”,但好像确实出发点是好的,不希望我感冒;但从结果上来看又把我弄得更难受了。上野在书里说到,妈妈也许自己都察觉不到,在说“为了你好”时,其实是“为了我好”;母亲和女儿都会把彼此的人生套在对方身上,“希望你怎样”其实是“希望你和我一样”,因为如果你不和我一样,我的人生意义就被你否定了。这样再回想“穿衣服”事件就有新的角度去看待了,是因为妈妈觉得很冷,所以“为了自己好”想穿上外套,如果我不穿,就好像她的生活习惯就被我否定了。
再进一步想,“女人不要去大城市生活,压力大,妈妈是为了你好”其实只是希望我和她一样,在小地方做稳定的工作,有简单的人际关系,如果我像她一样生活,她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被肯定。如果我唾弃这种选择,就相当于否定她的人生,谁又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否定呢?那她的勃然大怒也就好理解一些了。(这样想的话,天底下的妈妈ego好像都有点大哈哈哈)这也是妈妈和儿子之间的干涉比女儿弱的原因,因为性别不同,在社会里的角色不同,“我”的代入感就没那么强。
🧸写到这里,我想起前几个月和心理咨询师谈到一个困扰我很久的心理问题:过于热心以至于变成控制。比如学妹来问我关于保研的问题,因为我自己经历了这个全程,知道这里面有多复杂多辛苦,所以会告诉她很多很多(远远超出她问的范围),且回答后一段段时间还会不断回想,并问自己“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助她的吗?”“我到底帮到位了吗?”有时学妹和我update她的进度,我会有点心急觉得她好像走了弯路我有义务纠正她一下。这样的过程几乎出现在每一段帮助别人的经历里,让我产生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个压力不是求助者给我的,而是我给我自己的。
咨询师问我:“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必须要帮到位呢?”我说:“因为我自己当时走了很多弯路,我不希望学妹重走这样的弯路。”咨询师说:“现在的你是在帮助另外一个人,不是在照顾过去的自己。你把过去的自己代入学妹的身份上了,你觉得你有义务去照顾好自己。”这句话一定程度上点醒了我,后来我在帮助别人时常常告诉自己“这不是过去的我”,就不会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了。
突然这和“过分干涉的母亲”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我是个“过分干涉的帮助者”,“为了你好”其实是“为了我好”。这样想就更理解妈妈和外婆一些了。我觉得更应该提醒自己,虽然和妈妈、外婆在生活方式上有很大的冲突,但不要因为这样的冲突而把自己放在她们的对立面,毕竟她们也是处于这长长链锁中的女性,她们的成长环境更不容许她们有机会去打破这个链锁。
田房在书中用了很生动的形容:“父亲会变成石像”“父亲会若无其事地路过”这和婆媳矛盾中丈夫的不作为有着相似的表现。我觉得这两个现象也许可以放在一起比较一下看。
两者的联系在于: 1️⃣不作为的男人都把这场冲突中的自己看成一个“男性”,觉得不想介入“女性的纠纷”,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女性的纠纷”,而是“家庭的纠纷”,而他也是家庭中的一员,这事和他是息息相关的。 2️⃣男人的不作为会进一步激化婆媳矛盾或母女矛盾。尤其是婆婆\妈妈\女儿看到他明明“路过”了,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内心会从自身利益的角度觉得“他怎么不向着我?”“他怎么不帮我说话?”从而激起更大的愤怒或委屈,而在这场还未结束的争吵中就会将这份负面情绪更进一步加在对方身上。这样看来男人看似可以躲避参与婆媳矛盾\母亲-女儿链锁,但因其身处家庭中,他的影响是时时刻刻存在的。正如雨宫处凛所说:“有一种暴力叫父亲的缺席”【男人什么时候可以意识到这一点啊!】
两者的区别在于:在婆媳关系里,婆婆和妻子本是没有瓜葛的两个成年人,因为婚姻而突然认识,且两人若想分开生活少来往是容易实现的,不来往有时甚至是一种解决方式;而在母亲-女儿链锁中,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紧密无法分割的,母女不来往难以实现(尤其在女儿成年前),一旦断绝了来往一个家庭就破碎了。且在婆媳关系里,婆婆的权威是更大的,丈夫和妻子的权威相对弱;而在母女关系中,最弱势的是女儿,爸爸妈妈的权威相对更强。也就是说男人在两个关系中所处的权力地位是不同的,导致男人的角色、介入方式在两段关系中必然要有差别。
那么回到母亲-女儿链锁中的父亲,田房在书中提到一个经历引起了我很大的共鸣:当自己在和妈妈争吵打架到最后关系要破裂时,父亲表明站在母亲那边的态度,“我很绝望,觉得父亲背叛了我,选择了母亲,顿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我真的很多次有这样的经历!会有种两个大人一条战线对付我,而我一个小弱鸡什么都没有还要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被抛弃感就更强了。上野提到,这是“身为丈夫的正确态度”,因为夫妻之间要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男人更倾向于在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去选择妻子那一方。这是一种“最容易的选项”,因为这样选既保全了长久的夫妻关系,女儿这个弱势的一方也并不能对这个选择做什么更多的反应【男人可真鸡贼】